我敬爱的老师颜宝玉先生和家人每次来维也纳,都会去贝多芬的故居海利根施塔特,贝多芬在那里写下了他著名的“遗嘱”。贝多芬在我心目中也是一位英雄,正是在海利根施塔特,他取得了最高的胜利,因为他战胜了他最大的敌人——他自己。
我也去过海利根施塔特三次。这个地方的名字从德语翻译过来就是“圣城”,位于维也纳北郊,因靠近著名的“维也纳森林”而得名,田园风光令人心旷神怡。然而如今的“圣城”里满是高档住宅,是维也纳主要的高档住宅区。来这里旅游的人不仅很难发现森林溪流的踪迹,就连刻意留下的“贝多芬足迹”,也再也无法恢复贝多芬时代的宁静与静谧。
我们在半山腰的车站下了车,立刻就看到指向贝多芬故居的指示牌。对面是一座古朴的尖顶教堂和半山腰的海利根施塔特公园。维也纳旅游局的导游告诉我,以前这里没有这么多房子,从贝多芬故居的窗户就能看到教堂。当贝多芬突然意识到教堂的钟声已经好几天没有响起时,他知道自己聋了。
贝多芬在身体状况很差的时候,接受了新医生施密特的建议,前往海利根施塔特,那里不仅有举世闻名的硫磺温泉,还有“新鲜的空气、阳光明媚的绿色田野、令人愉快的散步”,当然,也有“挥之不去的孤独”。
贝多芬在海利根施塔特有几处故居,其中最著名的便是“遗嘱之家”。它藏在一条窄巷中,穿过门廊便是天井,一副熟悉的场景。贝多芬住在二楼的一间小房间里,他在那里写下了著名的《海利根施塔特遗嘱》,这原本是留给弟弟的悼词和遗言,在贝多芬生前从未为人所知。1827年贝多芬去世后,辛德勒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这两封信,并交给《大众音乐报》发表。此后,研究贝多芬的音乐史学家们都将贝多芬写下《海利根施塔特遗嘱》的1802年视为他命运的转折点。
如今,遗嘱原件被放在故居展览室的玻璃柜里,戴上旁边的耳机,可以听到播放系统中一位著名话剧演员用德语朗诵遗嘱的录音。背景音乐是《第四交响曲》第二乐章,这是一段甜蜜的爱情叙述,朦胧而充满憧憬。这是一个催人泪下的时刻。我仿佛置身于贝多芬最令人向往的希腊悲剧中,聆听着一个苦难者内心的煎熬,事业和爱情之树被折断的双重打击,那悲壮而铿锵的声音,听过一次就永远不会忘记。
我望向窗外,看不到贝多芬视野的辽阔,只有同样的空虚和沉寂。这狭小的楼宇承载着怎样的神圣与崇高!多么悲壮的激情!“是美德让我在悲痛中坚持下去,感谢美德和我的艺术,我没有以自杀结束生命!”“噢,上帝!请赐予我一天无忧无虑的欢乐吧!因为我内心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真正的欢乐了!何时?何时?全能的上帝!何时我才能再次听到和感受到真正欢乐的回声?让我重新投入大自然的怀抱,与人们重新相聚!”
这栋楼的看守人是一位聋哑老人,你跟他说的任何话他都听不见,他的习惯就是不停地指着耳朵。他卖的纪念品包括印有多种语言的“遗嘱”和放大成各种尺寸的手稿复印件。我给朋友买了一套贝多芬钢琴奏鸣曲全集的CD。虽然演奏者不详,但从“遗嘱屋”带出来的贝多芬总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我们没有急着走,而是走到后院,在能看到一小块空地的地方坐了一会儿。木椅、长桌、木棚、井、篱笆,一派完整的乡村景象,空气中弥漫着干草的淡淡清香,教堂的钟声在耳边响起,每一声都击中了人心。我们听到了贝多芬听不到的,却再也看不到贝多芬看到的。
沿着“威尔斯之家”门前的巷子往东走,一家又一家的酒馆都挂上了松枝招牌,宣布推出新酒。对于维也纳人来说,不仅是贝多芬的“圣城”,也是重要的葡萄酒产地“格林津地区”。我两次来到维也纳,都是在品尝年度新酒的传统季节。一旦夜幕降临,不仅所有酒馆,就连街道上也随处搭起临时的帆布帐篷。空气中弥漫着新酒的清爽香气,随着微风飘进鼻中。“”还有另一种拼法,即“年度新酒”,这是贝多芬来到这一地区之前就叫的。
在海利根施塔特教区教堂所在的普法勒广场( )周围,至少还有另外两处贝多芬故居。在已成为著名酿酒工坊的弗朗茨·迈耶故居之一的庭院中,矗立着贝多芬的全身雕像。面容忧伤的贝多芬站在风中,背景是一堵爬满火红藤蔓的墙壁。
“贝多芬步道”旁边的“施雷伯河”仍然存在,但看起来更像是一条狭窄的“沟渠”。沿着它往上走,左边“沟渠”旁边有栏杆,右边几乎是一条别墅街。贝多芬走过的路,让这里的地价变得非常昂贵。这条“步道”确实很长,但我坚信能看到游记里没有详细提到的所谓贝多芬雕像。快到半山腰,这条步道还没有结束。牌子上写着,这里就是贝多芬走过的“安息之地(Ruhe)”。高大的石碑顶上,安放着一尊1863年制作的贝多芬头像青铜雕塑,它倚着落日,望向维也纳森林的方向,眼神忧郁而孤独。我走近雕像时,几个日本人刚刚离开,他们很友好、很善解人意地和我们打招呼。一位带着两只小狗散步的当地妇女要求与我们和贝多芬合影,她说她每天都带着两只“宝贝”来看贝多芬,她告诉我们这只贝多芬有个名字,叫“冷静的贝多芬”。
通往贝多芬小径的那条小巷叫做英雄巷( ),但所谓的英雄之家( )位于距离这里很远的Döße街92号,只能乘坐有轨电车才能到达。它因贝多芬居住期间创作的降E大调交响曲(英雄)而得名,但在我心中,钢琴奏鸣曲《华尔斯坦》和钢琴、小提琴、大提琴三重协奏曲更有想象空间,这些都是贝多芬心灵最快乐时创作的音乐。英雄之家所在的建筑,如今是一所音乐学校的旧址。除了上述三部作品乐谱手稿的影印件外,三个展室里的展品,如钢琴、家具、画像等,也不足为奇。
离开纪念馆后,我发现房子旁边是一家规模很大、经营得当的中餐馆。一进去就感受到一种亲切和舒适的感觉,与我在欧洲吃过的其他中餐馆很不一样。这么大的餐馆开在贝多芬故居旁边,我想贝多芬在餐馆老板的心目中还是有分量的吧?
第一次从海利根施塔特回到市区时已近黄昏,赶在博物馆闭馆前赶到贝多芬在维也纳居住时间最长的帕斯夸拉蒂大楼( )。帕斯夸拉蒂男爵是贝多芬的崇拜者和资助人之一,他为贝多芬提供了五楼的一套单元,使他的生活一段时间内相对安定。在那里居住的八年间,贝多芬创作了包括第四、第五、第七、第八交响曲和歌剧《费德里奥》在内的多部巅峰作品。纪念馆门口甚至还挂着风水帖,讲解这栋大楼的风水对贝多芬创作的影响。博物馆最珍贵的藏品是第八交响曲和五部弦乐四重奏、作品18的手稿,以及1804/5年的贝多芬肖像。
这栋建筑因为建在维也纳老城的城墙(Mölker)上,所以地势很高。窗外不仅能看到维也纳大学(ät),远处象牙塔般美丽的白色感恩教堂( )也清晰可见。不过,贝多芬在世时,它并不存在。
维也纳贝多芬的居所可谓是数不胜数,据史料记载,他在1815年至1827年间搬过30多处地方,如今,大部分都只剩下地址,房屋已不复存在。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去贝多芬逝世的“黑西班牙人之家”。在原址上重建的建筑,只有外墙上有一块匾额,告诉过往行人,这里就是这位“音乐圣人”的安葬之地。
从城市公园南端“库尔沙龙”旁边的大门出门,向南步行几分钟,就到了贝多芬广场。广场面积并不大,因人们最熟悉的贝多芬坐像而得名,四周环绕着天使,宛如第九交响曲《欢乐颂》的意境。雕像周围树木茂密葱郁,游客虽多,却没有一丝喧闹。在“音乐圣人”那忧伤而坚毅的目光下,每一个来此瞻仰的人的语气都仿佛被压抑了。享受爱情幸福的情侣们似乎更喜欢坐在贝多芬脚边谈天说地,但话不多,仿佛能坐在这里互相拥抱,就会让甜蜜神圣的时光放大许多倍。贝多芬广场马路对面,是一片露天滑冰场。洁白的冰面上,年轻人如一簇簇鲜花,一张张脸上绽放着青春的笑声。他们虽然都在贝多芬的视线之内,却没有一丝声响传来,让我感觉无比神奇。近在咫尺的寂静,仿佛如梦如幻,甚至有些虚幻。这是专为贝多芬的幸福而设计的通信吗?我站在贝多芬雕像基座的石阶上,全身散发着沐浴在阳光下的暖意。与其说是欣慰,倒不如说是感激。
我还参观过贝多芬的另外两处故居,分别位于巴登和维也纳郊外的默德林。默德林虽然因是贝多芬居住地而闻名,但我更喜欢城外那座激发舒伯特创作《菩提树》的小磨坊遗迹;温泉胜地巴登是贝多芬经常光顾的地方,莫扎特的妻子康斯坦丝也最喜爱这里,莫扎特有时会来这里探望妻子。2006年的“莫扎特年”,贝多芬创作《第九交响曲》的故居居然还举办了莫扎特展览,门口竖起了莫扎特的雕像。此时,唯有巴登最豪华的大酒店门前的贝多芬雕像,才显示出这位“音乐圣人”在这座豪华城市的崇高地位。